第91章 第91章（一更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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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章 第91章（一更）
◎屠城◎
九十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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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九娘聞言駭然回頭。
她不止一次見到過聞人祝的臉, 只是沒有哪一次，聞人祝臉上的神色是這般扭曲，猙獰, 似是盛滿了世間苦痛。
從前，聞人祝的那張臉上，總是帶著慈悲的神色。
崔九娘常常在想，這樣的一張臉, 不該出現在這個人身上才是。
她這些年，替崔九娘辦事，做過的臟事，害死的人, 比從前加起來還要多上許多許多。
崔九娘倒是不是內疚，她只是偶爾會想，聞人祝這樣的人，為何會叫聞人羽耗費心力, 替她籌謀這樣許多呢？
後來, 崔九娘見到過聞人祝的臉, 那是一張極為端莊大氣, 只看一眼, 便令人神魂顛倒的臉。
那時, 她有些茫然地想, 這樣的臉，的確值得一個人，為其嘔心瀝血地籌謀。
只是這樣一張臉，讓崔九娘覺得, 真正擁有這張臉的人, 該是高高在上的神女, 而非是如今這樣的聞人祝。
果不其然，下一刻，崔九娘眼前有寒光閃過。
謝折手中的長槍猛然而出，聞人祝纏在脖子上的絲綢緩緩滑落，露出了猙獰可怖，宛若游蛇的疤痕。
就像是，聞人祝脖頸上頂著的那個腦袋，是被人後來用針線縫上的一般。
而聞人祝果真有些慌亂地想要抓住那緩緩飄落的綢緞，可是伸出的手卻是抓了個空。
下一刻，謝折手中長槍沒有絲毫遲疑，直直搗入了聞人祝的胸膛。
在聞人祝叫那長槍捅穿胸膛時，數十個白衣翩翩的修士自城墻處騰空而起。
他們一直是知曉自己的任務的。
一來，是要免得其他修士，知曉這關淩城中的魔修，與蒼羽宗有絲絲縷縷，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。
二來，他們雖是在這般遠的地方鎮守，卻是蒼羽宗中的精銳，聞人羽千叮嚀萬囑咐，叫他們定要顧好藏身於關淩城的聞人祝。
是以，當他們看見自己要保護的人，正叫那渾身染血的人刺穿胸膛時，皆是提劍而來。
然而不過一招。
不過一招。
這些精銳，自認便是對上魔修，也不見得會落於下風。
可對上那人，卻是一招便已落敗喪命。
白色的衣衫翩躚而落時，宛若夏末秋初的蝴蝶，那般飄逸，帶著死亡的氣息。
聞人祝擡手按在心口，她擡手，似是想要撚訣控住崔九娘。
她仍有一記保命之法。
只要她身邊有活人，那麽她便能活。
只見聞人祝右手呈鷹爪狀，猛地往前一探。
只是還不等她抓住崔九娘的肩頭，掌心當中，便傳來一陣劇痛。
擡眸去看，謝折手中長槍，已然將她的手掌紮了個對穿。
謝折眼中，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。
就算對上聞人祝的那張臉，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！
崔九娘趔趄兩下，後背抵在了青石磚墻上，她死死盯著聞人祝，只見方才想要伸手勾住自己的人，身子晃了晃，緩緩落了下去。
在她身下，鮮血洇開。
而聞人祝身上，同時浮起了淡淡的光暈，光暈散去，躺在那兒的，分明是個幹瘦的老太太，那張臉，也滿是褶皺，哪裏有先前的半分。
崔九娘眸光閃爍，她擡眼往四周看去。
這偌大的關淩城，除了那些平日被他們關於地宮之下的普通百姓，此刻，竟是只剩下她與謝折兩個活人。
謝折擡手，長槍飛回了他的手中。
少年轉眸看向了一側的崔九娘，他擡腳，一步一步走向了崔九娘。
崔九娘在謝折擡腳的瞬間便閉上了眼睛。
她平日殺人無數，這還是第一次落到這樣等死的境地。
這等死的滋味兒，竟是這樣難受。
崔九娘雙唇幹澀，她牙關咬緊，臉頰的軟肉也隨之顫動著。
過了許久，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未落下來。
崔九娘顫著眸，緩緩睜開眼。
謝折垂眸看向她，聲音輕緩卻又冷硬，“我可以不殺你。”
他聲音微涼，分明在說生死這樣的大事，卻是如同在說今日天氣一般平靜。
“但我會將你關起來，三個月後，才會放你離開。”
“你……”崔九娘聲音顫了顫，她數次張唇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才勉強找到了自己的聲音，強撐道，“你想做什麽？”
謝折收回了落在崔九娘身上的視線，他聲音平淡，幾乎聽不出半點起伏，“三個月後，我放你離開——”
“由你去告訴全天下的人，是誰殺了這一城的魔修，又是誰，連城外蒼羽宗的人也一並殺了。”
崔九娘瞳孔猛顫，她盯著面前的人，嘴唇輕輕顫動著，不明白謝折的意思。
若只是傳揚他殺死了魔修，崔九娘還能理解。
可若是將謝折殺死了蒼羽宗十來位修士的事情傳揚出去，天下眾修士該如何看他？！
無論如何看他，崔九娘知曉，總歸是絕不會將他當作什麽拯救天下的英雄了。
非但不會將他當作拯救天下的英雄，反倒會惹到天下修士與龍族為敵，到那時，謝折又該如何自處，剛剛入世的龍族，又該如何自處？！
可是對上謝折的那雙眼睛，崔九娘什麽話都說出來了。
過了許久，她才顫著唇低聲道，“好，你讓我做什麽我都照做。”
謝折看著那面色蒼白，半點看不出唇色的人，輕嗤了一聲，他擡手，於崔九娘後頸重重來了一下，女人歪倒在了血泊之中。
而謝折看都沒看歪倒在地上的女人，他擡腳跨過了崔九娘，停在了聞人祝那幹癟的屍體前。
倘若讓人來認，絕對認不出謝折面前的那具屍體，是剛死沒多久的。
那樣幹癟扭曲的屍體，像是死了有好一陣後，又由珍貴的寶器靈藥封存著，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模樣。
謝折停下步子，他眸光黯淡，眼眸中的繁覆紋路幾乎成了赤紅色！
只見他手腕一轉，長槍在他手掌之中轉了一圈，而後重重紮進了那屍體裏。
那幹癟的屍體裏，並沒有鮮血湧出，只剩泛著黑水和腥臭的爛肉陳皮被戳得稀爛。
彌月趕到時，謝折冷靜地站在那具已經看不出樣貌的屍體邊，他半垂著眼，正低頭擦拭著他的銀白長槍。
彌月停在了幾步外，她盯著謝折，忽然覺得從前覺得很近的少主，忽然變得很遠很遠。
謝折似是聽到了她的聲音，擡眸朝她看了過來。
“把她帶回去。”謝折擡起下巴，他看向躺在地上的崔九娘，“三個月後再放她出去。”
彌月微微皺眉，她下意識想要開口詢問謝折這樣做的緣由。
只可惜，彌月還未開口，謝折便已經起身往外走去。
“少……”彌月追了兩步，她看向那人的背影，頓了頓，“龍主，你要去哪兒？”
謝折步履微頓，他回眸看向了彌月，輕聲道，“我要去尋我的妻子。”
彌月滿肚子的話。
譬如這些該如何處理，是將這屍體全部處理了還是如何，還有那些蒼羽宗人的屍體，謝折又欲意如何處理。
可是話到嘴邊，卻又什麽都沒有問出來。
彌月其實知道，謝折既然交代了她將躺地上的那人帶回去，關起來。
那便意味著，除了這件事，關淩城裏的所有東西，都無須去管，任由這鮮血染城，任由旁人去發現，有人殺了一城的魔修和十來個蒼羽宗的修士。
可是彌月卻又什麽都問不出來，她從未見過謝折這般模樣。
就算是從前，謝折也從未這樣過。
這一刻，彌月恍然間發覺，早在不知什麽時候，他們似乎已經不是親密的幼時玩伴了。
只是，她從前的玩伴，後來的少主，如今的龍主，究竟在想些什麽，又想要做些什麽呢。
謝折消失在了彌月的眼前。
……
虞枝剛剛拐過樓梯角，肩上便倏然一重。
她下意識驚呼出聲，唇上卻是傳來微涼的溫度。
微微帶著血腥味兒的氣息將她一整個籠罩。
“阿枝，是我。”
是祝知禮的聲音。
虞枝掙了掙，祝知禮松開了手。
趁著那一下，虞枝身上的力道重了些，她幾乎是將祝知禮一整個推了出去。
一聲悶響。
祝知禮重重撞在了墻壁上，他擡手掩唇，卻仍是劇烈咳嗽起來。
虞枝轉過頭來，眉心緊蹙。
只是當她看清祝知禮的情形時，眉心皺得更緊了。
祝知禮看起來很不妙。
他周身縈繞著濃濃的黑氣，衣服上到處都是口子，那些口子附近，被血浸透，泛著黑。
虞枝從未見過祝知禮這般狼狽的模樣。
她張了張唇，對上祝知禮那雙眼睛，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。
虞枝默然許久，才開口道，“先下去吧，你把傷口先處理一下。”
祝知禮苦笑了一聲，他擡腳，跟在了虞枝身後緩緩下了高樓。
木樓梯被二人踩得嘎吱作響，直到兩人都到了一層，那嘎吱嘎吱聲才停了下來。
虞枝取來藥粉和幹凈的弟子服。
她將東西放到了祝知禮面前，垂著眼，低聲道，“你先將傷口處理好，我有事情要問你。”
話畢，也不等祝知禮說什麽，虞枝便轉頭離開了。
站在鎖妖塔外，虞枝垂著頭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夜幕下，周遭的景色有些許看不清楚，這使得蟲鳴聲變得分外清晰。
虞枝站在那兒，聽著蟲鳴一陣接著一陣，緩緩闔上了眼。
離月宗上的日子，算不得有趣，尤其是對於虞枝這種異世而來的人，每一個夜，似乎都變得無比漫長。
在這一個個漫長的夜裏，虞枝總是與何滿慈同祝知禮一起，躺在屋檐上，看月亮，數星星，聽蟲鳴。
“阿枝。”祝知禮的聲音將虞枝的思緒打斷。
虞枝回頭看向祝知禮。
祝知禮換上了幹凈的弟子服，不再似先前那樣，看著好像半死不活一般。
只是他的臉色仍舊很差，臉側，竟是泛著青白色。
虞枝擡眸看著祝知禮，沈默片刻後再次轉過身去，“滿慈師姐是不是你害的？”
這句話，幾乎是咬著牙問出來的。
祝知禮身形晃了晃，他看著虞枝的背影，一時之間，五味雜陳。
過了好一會兒，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緩緩響起，“我不知道……不知道會變成那樣，我……”
聽了祝知禮的話，虞枝瞬間明白過來，祝知禮至少是知曉何滿慈出事了的。
或者說，何滿慈出事的時候，他就在附近，可他卻是沒有阻止！
氣急攻心，虞枝猛地拔劍，指向祝知禮。
祝知禮的眸光仿佛破碎了，那星星點點的光落在了虞枝身上，幾乎叫虞枝喘不過氣來。
可虞枝卻握緊了劍柄，她深吸了一口氣，看向祝知禮，“滿慈師姐有何對不起你？！倘若不是你，她不會受人咒術控制，倘若不是你，她如今也不會下落不明！”
“祝知禮，你接近我，是為了我體內的鎮山骨，那你接近滿慈師姐，也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利用她嗎？”虞枝頓了頓，她眼眶微微有些發紅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才啞著聲音道，“祝知禮，你好狠的心，若是早知有今日，當年，我便是以死相逼，也絕不叫師父救下你。”
“師父一生三個徒兒，無論真假，他對你都有救命之恩，你如今，便是這樣報答他的嗎？”虞枝字字泣血，她死死盯著祝知禮，似是恨不得將面前的人活剮了。
祝知禮雙唇顫了顫，半晌，他才垂下頭，輕嗤一聲。
“是，師父當年是從山上將半死不活的我撿回了離月宗，這些年，滿慈師姐待我，的確親如長姐。”
“阿枝，倘若……倘若我沒有幼時的記憶，我才不會去管蒼羽宗的事情，可是我記得分明……”祝知禮的聲音發顫，他垂下眼，似是要掩去眼尾淚珠不叫虞枝瞧見，“我分明記得，我母親在我幼時是如何對我的。她待我一顆拳拳之心，我又如何能對她棄之不顧？！”
“倘若我不聽父親的潛入離月宗，他便不願以靈草仙器吊著我母親的命。”祝知禮突然擡頭，聲音高了兩分，似有些破音，“倘若不是只有鎮山骨能救我母親的命，我又怎麽會對你下手！”
“阿枝，我對你的心，難道你全然不知嗎？這些年，我們之間的感情是真是假，難道你全然不知嗎？！”祝知禮突然擡腳往前走了過來。
虞枝手中的長劍，幾乎抵上了他胸口皮肉。
祝知禮眸光閃都未閃，他死死盯著面前的人，一步一步，緩緩向前，“阿枝，你若當真恨我，那便殺了我。”
“現在，殺了我。”說到最後，祝知禮已然沒有先前的失控，他的語氣中，帶著兩絲平靜。
虞枝沒動，她沒有將手中長劍往前送，也沒有收回手中長劍。
甚至於，她握住長劍的手，都未曾顫抖，她只是那樣看著祝知禮，過了許久，才低聲道，“倘若殺了你能夠讓滿慈師姐平安歸來，我定會毫不猶豫地動手。”
“但是，殺了你非但不能叫滿慈師姐完好無損地歸來，還會惹得師父傷心。”虞枝嗤了一聲，她手腕一轉，長劍收入劍鞘，“祝知禮，你走吧。”
“離月宗，不是你該待著的地方。”虞枝道。
祝知禮沒動，他死死盯著虞枝收回長劍的手，過了好久，才啞著嗓子開口，“倘若……倘若我帶著滿慈回來呢？”
虞枝呼吸微滯，她看著面前的人，過了許久，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。
“倘若，你能將滿慈師姐完好無損地帶回來，那我可以不恨你。”
作者有話說：
感謝在2024-01-12 18:01:05~2024-01-13 18:53: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：菠菠菠菜 50瓶；
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，我會繼續努力的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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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屠城◎
九十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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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九娘聞言駭然回頭。
她不止一次見到過聞人祝的臉, 只是沒有哪一次，聞人祝臉上的神色是這般扭曲，猙獰, 似是盛滿了世間苦痛。
從前，聞人祝的那張臉上，總是帶著慈悲的神色。
崔九娘常常在想，這樣的一張臉, 不該出現在這個人身上才是。
她這些年，替崔九娘辦事，做過的臟事，害死的人, 比從前加起來還要多上許多許多。
崔九娘倒是不是內疚，她只是偶爾會想，聞人祝這樣的人，為何會叫聞人羽耗費心力, 替她籌謀這樣許多呢？
後來, 崔九娘見到過聞人祝的臉, 那是一張極為端莊大氣, 只看一眼, 便令人神魂顛倒的臉。
那時, 她有些茫然地想, 這樣的臉，的確值得一個人，為其嘔心瀝血地籌謀。
只是這樣一張臉，讓崔九娘覺得, 真正擁有這張臉的人, 該是高高在上的神女, 而非是如今這樣的聞人祝。
果不其然，下一刻，崔九娘眼前有寒光閃過。
謝折手中的長槍猛然而出，聞人祝纏在脖子上的絲綢緩緩滑落，露出了猙獰可怖，宛若游蛇的疤痕。
就像是，聞人祝脖頸上頂著的那個腦袋，是被人後來用針線縫上的一般。
而聞人祝果真有些慌亂地想要抓住那緩緩飄落的綢緞，可是伸出的手卻是抓了個空。
下一刻，謝折手中長槍沒有絲毫遲疑，直直搗入了聞人祝的胸膛。
在聞人祝叫那長槍捅穿胸膛時，數十個白衣翩翩的修士自城墻處騰空而起。
他們一直是知曉自己的任務的。
一來，是要免得其他修士，知曉這關淩城中的魔修，與蒼羽宗有絲絲縷縷，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。
二來，他們雖是在這般遠的地方鎮守，卻是蒼羽宗中的精銳，聞人羽千叮嚀萬囑咐，叫他們定要顧好藏身於關淩城的聞人祝。
是以，當他們看見自己要保護的人，正叫那渾身染血的人刺穿胸膛時，皆是提劍而來。
然而不過一招。
不過一招。
這些精銳，自認便是對上魔修，也不見得會落於下風。
可對上那人，卻是一招便已落敗喪命。
白色的衣衫翩躚而落時，宛若夏末秋初的蝴蝶，那般飄逸，帶著死亡的氣息。
聞人祝擡手按在心口，她擡手，似是想要撚訣控住崔九娘。
她仍有一記保命之法。
只要她身邊有活人，那麽她便能活。
只見聞人祝右手呈鷹爪狀，猛地往前一探。
只是還不等她抓住崔九娘的肩頭，掌心當中，便傳來一陣劇痛。
擡眸去看，謝折手中長槍，已然將她的手掌紮了個對穿。
謝折眼中，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。
就算對上聞人祝的那張臉，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！
崔九娘趔趄兩下，後背抵在了青石磚墻上，她死死盯著聞人祝，只見方才想要伸手勾住自己的人，身子晃了晃，緩緩落了下去。
在她身下，鮮血洇開。
而聞人祝身上，同時浮起了淡淡的光暈，光暈散去，躺在那兒的，分明是個幹瘦的老太太，那張臉，也滿是褶皺，哪裏有先前的半分。
崔九娘眸光閃爍，她擡眼往四周看去。
這偌大的關淩城，除了那些平日被他們關於地宮之下的普通百姓，此刻，竟是只剩下她與謝折兩個活人。
謝折擡手，長槍飛回了他的手中。
少年轉眸看向了一側的崔九娘，他擡腳，一步一步走向了崔九娘。
崔九娘在謝折擡腳的瞬間便閉上了眼睛。
她平日殺人無數，這還是第一次落到這樣等死的境地。
這等死的滋味兒，竟是這樣難受。
崔九娘雙唇幹澀，她牙關咬緊，臉頰的軟肉也隨之顫動著。
過了許久，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未落下來。
崔九娘顫著眸，緩緩睜開眼。
謝折垂眸看向她，聲音輕緩卻又冷硬，“我可以不殺你。”
他聲音微涼，分明在說生死這樣的大事，卻是如同在說今日天氣一般平靜。
“但我會將你關起來，三個月後，才會放你離開。”
“你……”崔九娘聲音顫了顫，她數次張唇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才勉強找到了自己的聲音，強撐道，“你想做什麽？”
謝折收回了落在崔九娘身上的視線，他聲音平淡，幾乎聽不出半點起伏，“三個月後，我放你離開——”
“由你去告訴全天下的人，是誰殺了這一城的魔修，又是誰，連城外蒼羽宗的人也一並殺了。”
崔九娘瞳孔猛顫，她盯著面前的人，嘴唇輕輕顫動著，不明白謝折的意思。
若只是傳揚他殺死了魔修，崔九娘還能理解。
可若是將謝折殺死了蒼羽宗十來位修士的事情傳揚出去，天下眾修士該如何看他？！
無論如何看他，崔九娘知曉，總歸是絕不會將他當作什麽拯救天下的英雄了。
非但不會將他當作拯救天下的英雄，反倒會惹到天下修士與龍族為敵，到那時，謝折又該如何自處，剛剛入世的龍族，又該如何自處？！
可是對上謝折的那雙眼睛，崔九娘什麽話都說出來了。
過了許久，她才顫著唇低聲道，“好，你讓我做什麽我都照做。”
謝折看著那面色蒼白，半點看不出唇色的人，輕嗤了一聲，他擡手，於崔九娘後頸重重來了一下，女人歪倒在了血泊之中。
而謝折看都沒看歪倒在地上的女人，他擡腳跨過了崔九娘，停在了聞人祝那幹癟的屍體前。
倘若讓人來認，絕對認不出謝折面前的那具屍體，是剛死沒多久的。
那樣幹癟扭曲的屍體，像是死了有好一陣後，又由珍貴的寶器靈藥封存著，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模樣。
謝折停下步子，他眸光黯淡，眼眸中的繁覆紋路幾乎成了赤紅色！
只見他手腕一轉，長槍在他手掌之中轉了一圈，而後重重紮進了那屍體裏。
那幹癟的屍體裏，並沒有鮮血湧出，只剩泛著黑水和腥臭的爛肉陳皮被戳得稀爛。
彌月趕到時，謝折冷靜地站在那具已經看不出樣貌的屍體邊，他半垂著眼，正低頭擦拭著他的銀白長槍。
彌月停在了幾步外，她盯著謝折，忽然覺得從前覺得很近的少主，忽然變得很遠很遠。
謝折似是聽到了她的聲音，擡眸朝她看了過來。
“把她帶回去。”謝折擡起下巴，他看向躺在地上的崔九娘，“三個月後再放她出去。”
彌月微微皺眉，她下意識想要開口詢問謝折這樣做的緣由。
只可惜，彌月還未開口，謝折便已經起身往外走去。
“少……”彌月追了兩步，她看向那人的背影，頓了頓，“龍主，你要去哪兒？”
謝折步履微頓，他回眸看向了彌月，輕聲道，“我要去尋我的妻子。”
彌月滿肚子的話。
譬如這些該如何處理，是將這屍體全部處理了還是如何，還有那些蒼羽宗人的屍體，謝折又欲意如何處理。
可是話到嘴邊，卻又什麽都沒有問出來。
彌月其實知道，謝折既然交代了她將躺地上的那人帶回去，關起來。
那便意味著，除了這件事，關淩城裏的所有東西，都無須去管，任由這鮮血染城，任由旁人去發現，有人殺了一城的魔修和十來個蒼羽宗的修士。
可是彌月卻又什麽都問不出來，她從未見過謝折這般模樣。
就算是從前，謝折也從未這樣過。
這一刻，彌月恍然間發覺，早在不知什麽時候，他們似乎已經不是親密的幼時玩伴了。
只是，她從前的玩伴，後來的少主，如今的龍主，究竟在想些什麽，又想要做些什麽呢。
謝折消失在了彌月的眼前。
……
虞枝剛剛拐過樓梯角，肩上便倏然一重。
她下意識驚呼出聲，唇上卻是傳來微涼的溫度。
微微帶著血腥味兒的氣息將她一整個籠罩。
“阿枝，是我。”
是祝知禮的聲音。
虞枝掙了掙，祝知禮松開了手。
趁著那一下，虞枝身上的力道重了些，她幾乎是將祝知禮一整個推了出去。
一聲悶響。
祝知禮重重撞在了墻壁上，他擡手掩唇，卻仍是劇烈咳嗽起來。
虞枝轉過頭來，眉心緊蹙。
只是當她看清祝知禮的情形時，眉心皺得更緊了。
祝知禮看起來很不妙。
他周身縈繞著濃濃的黑氣，衣服上到處都是口子，那些口子附近，被血浸透，泛著黑。
虞枝從未見過祝知禮這般狼狽的模樣。
她張了張唇，對上祝知禮那雙眼睛，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。
虞枝默然許久，才開口道，“先下去吧，你把傷口先處理一下。”
祝知禮苦笑了一聲，他擡腳，跟在了虞枝身後緩緩下了高樓。
木樓梯被二人踩得嘎吱作響，直到兩人都到了一層，那嘎吱嘎吱聲才停了下來。
虞枝取來藥粉和幹凈的弟子服。
她將東西放到了祝知禮面前，垂著眼，低聲道，“你先將傷口處理好，我有事情要問你。”
話畢，也不等祝知禮說什麽，虞枝便轉頭離開了。
站在鎖妖塔外，虞枝垂著頭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夜幕下，周遭的景色有些許看不清楚，這使得蟲鳴聲變得分外清晰。
虞枝站在那兒，聽著蟲鳴一陣接著一陣，緩緩闔上了眼。
離月宗上的日子，算不得有趣，尤其是對於虞枝這種異世而來的人，每一個夜，似乎都變得無比漫長。
在這一個個漫長的夜裏，虞枝總是與何滿慈同祝知禮一起，躺在屋檐上，看月亮，數星星，聽蟲鳴。
“阿枝。”祝知禮的聲音將虞枝的思緒打斷。
虞枝回頭看向祝知禮。
祝知禮換上了幹凈的弟子服，不再似先前那樣，看著好像半死不活一般。
只是他的臉色仍舊很差，臉側，竟是泛著青白色。
虞枝擡眸看著祝知禮，沈默片刻後再次轉過身去，“滿慈師姐是不是你害的？”
這句話，幾乎是咬著牙問出來的。
祝知禮身形晃了晃，他看著虞枝的背影，一時之間，五味雜陳。
過了好一會兒，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緩緩響起，“我不知道……不知道會變成那樣，我……”
聽了祝知禮的話，虞枝瞬間明白過來，祝知禮至少是知曉何滿慈出事了的。
或者說，何滿慈出事的時候，他就在附近，可他卻是沒有阻止！
氣急攻心，虞枝猛地拔劍，指向祝知禮。
祝知禮的眸光仿佛破碎了，那星星點點的光落在了虞枝身上，幾乎叫虞枝喘不過氣來。
可虞枝卻握緊了劍柄，她深吸了一口氣，看向祝知禮，“滿慈師姐有何對不起你？！倘若不是你，她不會受人咒術控制，倘若不是你，她如今也不會下落不明！”
“祝知禮，你接近我，是為了我體內的鎮山骨，那你接近滿慈師姐，也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利用她嗎？”虞枝頓了頓，她眼眶微微有些發紅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才啞著聲音道，“祝知禮，你好狠的心，若是早知有今日，當年，我便是以死相逼，也絕不叫師父救下你。”
“師父一生三個徒兒，無論真假，他對你都有救命之恩，你如今，便是這樣報答他的嗎？”虞枝字字泣血，她死死盯著祝知禮，似是恨不得將面前的人活剮了。
祝知禮雙唇顫了顫，半晌，他才垂下頭，輕嗤一聲。
“是，師父當年是從山上將半死不活的我撿回了離月宗，這些年，滿慈師姐待我，的確親如長姐。”
“阿枝，倘若……倘若我沒有幼時的記憶，我才不會去管蒼羽宗的事情，可是我記得分明……”祝知禮的聲音發顫，他垂下眼，似是要掩去眼尾淚珠不叫虞枝瞧見，“我分明記得，我母親在我幼時是如何對我的。她待我一顆拳拳之心，我又如何能對她棄之不顧？！”
“倘若我不聽父親的潛入離月宗，他便不願以靈草仙器吊著我母親的命。”祝知禮突然擡頭，聲音高了兩分，似有些破音，“倘若不是只有鎮山骨能救我母親的命，我又怎麽會對你下手！”
“阿枝，我對你的心，難道你全然不知嗎？這些年，我們之間的感情是真是假，難道你全然不知嗎？！”祝知禮突然擡腳往前走了過來。
虞枝手中的長劍，幾乎抵上了他胸口皮肉。
祝知禮眸光閃都未閃，他死死盯著面前的人，一步一步，緩緩向前，“阿枝，你若當真恨我，那便殺了我。”
“現在，殺了我。”說到最後，祝知禮已然沒有先前的失控，他的語氣中，帶著兩絲平靜。
虞枝沒動，她沒有將手中長劍往前送，也沒有收回手中長劍。
甚至於，她握住長劍的手，都未曾顫抖，她只是那樣看著祝知禮，過了許久，才低聲道，“倘若殺了你能夠讓滿慈師姐平安歸來，我定會毫不猶豫地動手。”
“但是，殺了你非但不能叫滿慈師姐完好無損地歸來，還會惹得師父傷心。”虞枝嗤了一聲，她手腕一轉，長劍收入劍鞘，“祝知禮，你走吧。”
“離月宗，不是你該待著的地方。”虞枝道。
祝知禮沒動，他死死盯著虞枝收回長劍的手，過了好久，才啞著嗓子開口，“倘若……倘若我帶著滿慈回來呢？”
虞枝呼吸微滯，她看著面前的人，過了許久，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。
“倘若，你能將滿慈師姐完好無損地帶回來，那我可以不恨你。”
作者有話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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